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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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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“他們在等你的吩咐。”蘇長柒的聲音幾乎貼在耳旁,清晰有力。或許這就是修士指尖的密語傳音。

“如果聖女遲遲沒有反應,恐怕會遭受懷疑。”

葉沁竹被蘇長柒的話語驚到,動作一下子被打亂。

原本打算回撤的手,半途下落。

不偏不倚,落在他腰上。

她的眉眼狠狠跳動幾下,然後一咬牙,一挺身,湊到蘇長柒面前。

決定硬上。

“就是現在,按照約定,陪我演一場。”葉沁竹道。

眼底的緊張迅速消退,取而代之的,是強撐出的驕橫。

“沒關系,在他們眼中,我是聖女,他們不敢欺負我們。”

再說,浮靈教的教眾再恐怖,有那位肅璽仙尊給她帶來的威懾力大嗎?

那才是她要面臨的最後一關。

葉沁竹空閑的手掌心用力,搭在冰涼的行李箱上。細長雙腿交疊在一起,微微揚起下顎,露出矜持嬌縱的神色。

眼前人聽到她的話,眸光一頓,輕輕點頭。

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,眼尾桃花雕零,一片死寂。他坐在葉沁竹身邊,隨她折騰,有種半死不活的風味。

得到同意的訊息後,葉沁竹放松掌心。她撐住身體,挑起細眉。轉身朝看似無人的樹林厲喝:“給我出來!”

浮靈教的教眾認為,聖女由神靈選中,在修行時將與歷任聖女建立聯系,一起沐浴神靈恩澤。

這種蠱惑人心的言論,正好被葉沁竹積極利用。

既然她背後有神靈撐場,教眾就必須對她百依百順。相比起好說話的普通人,一個脾氣古怪的聖女,偶爾有令人大跌眼鏡的行為,也算不得違背人設。

必要時,還能恐嚇教眾。要是不乖乖聽話,她就向神靈告狀。

教眾正躲在林中,不敢吱聲,生怕打擾聖女。突然遭點名,慌忙重新列隊,魚貫而出。

為首之人,不是程越。

葉沁竹心念一動,視線快速從一幹教眾中掠過,愕然發現,程越不在其中。

他沒有來,難道事態暴露,正在被問責?葉沁竹的心驟然提起,強裝鎮定,臉上表情不變,看向打頭的陌生人。

“我等驚聞變故,立刻組織教眾前來。幸虧聖女無恙,果然是神靈庇佑!”為首人道,身後修士整齊有序,一同下跪行禮。

葉沁竹摟著蘇長柒,冷笑:“難為你們居然來找我,我還以諸位眼見聖女陷落,已經有換人的打算。”

“不敢,不敢,神靈一次只會指明一名聖女,我等必不會怠慢。”修士們齊聲道。

“哦,原來是培養成本太高。”少女陰陽怪氣。

“爾等心裏有數就好,要是在祭祀之日前惹得神靈不快,小心遭天譴。”

“你是誰?”她擡指輕點為首之人,“程越呢?”

迎接聖女的一幹人裏,打頭的是一名魔族。頭戴兜帽,周身被黑色外衫包裹嚴實。和修士並無太大區別,唯有面上青色魔紋,暴露其並非人修。

見到二人,他同樣一臉的震驚,比起身後的修士,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。他時而看看葉沁竹,時而看看葉沁竹身旁的蘇長柒。

難道覺得阿七又弱,又菜,不應該被選中嗎?

葉沁竹怕他對自己選的人提出異議:“看什麽看,再看我的靈子,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。”

“屬下知錯。回聖女,程護法在鸞車出事後,第一時間趕往此地,不知為何還未到達。”魔族立刻把頭低下,“似乎,好像,是迷路了。”

他說,邊說,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。

“哦。”葉沁竹回了一個字。

面上不顯,內心花了許多時間,才把擡手能捏死她的程越,和迷路兩個字聯系在一起。荒唐感竄到喉嚨口,又被她勉強壓了下去。

“那你又是何人?”程越把錯誤塞到她眼皮子底下,葉沁竹知道該怎麽做。

“在下林翎,擔任教內左護法。聖女千金貴體,程護法負責近身照顧,我備好行宮,於今日恭迎聖女。”林翎答覆。

“近身,照顧?”聖女顯然對他的說辭非常不滿,“他配嗎?”

林翎呆滯,葉沁竹揚起空閑的酥手,挑指點向他:“不僅伺候得不好,堂堂修士居然還能迷路。今日起,你來代他的職位。”

“我不願和他糾纏,你知道該如何說。”

林翎沈吟片刻,低頭拱手:“是。”

“請無須擔心,一切交於屬下。”他回身拍手,招來新的車駕:“請聖女與靈子登車。”

話音落下,立刻有教眾上前,輕點鸞車廢墟的可用之物。葉沁竹的行李箱也被穩穩當當擡上靈馬後的車廂,安置在車座下。

為全面保障聖女體驗,不讓她在神靈面前抹黑教會,馬車準備齊全,精致豪華,甚至布置了隔聲符,車內車外全然兩個天地。

葉沁竹不敢松懈,她登上臺階,伸手去拉阿七。誰料一下沒拉動,蘇長柒移開她的手,示意她先上車。

葉沁竹一步三回頭,滿心滿眼地擔心。

似是覺得自己回頭太頻繁,為了維持人設,扭頭瞪了林翎幾眼:“給我拿傷藥來,沒看見我被剮蹭到了嗎?”

林翎連聲答應,神色恭敬,頭卻擡著,觀察二人舉動。

少女神情緊張,身形也不穩,不足為慮。男子……

林翎一下子頓住呼吸,他清晰地感覺到,少女登車後,男子並未與她同往,而是停下腳步,眸光如寒霜礪劍,懸於林翎頭頂,頃刻便會落下,將他碾做塵埃。

恐怕在最初見面時,蘇長柒就發現了他的異常。

林翎深深吸氣,戰栗地開口:

“仙尊。”

“肅璽仙尊。”他補全稱謂。

“在下還在想,程越修為高深,緣何會迷路。仙尊在此,一切便說得通了。”

林翎知道蘇長柒是什麽人,也知道在數量眾多的修士眼裏,肅璽仙尊是什麽人。

少有天才之名,十四歲起被囚於地籠。數年後,僥幸得脫,墜入魔淵,卻道心穩固,罕見地並未成魔。

二百年後,一劍劈開仙府山門,因顧及蒼生,放棄屠戮仇人。

高坐首位,行蹤莫測。

“你為何知道我的模樣?”蘇長柒問。視線幽深,宛如寒霜。

林翎下意識合上嘴,忽見蘇長柒手中泛起靈光。他控制不住地開口:

“機緣巧合,我見過您的畫像。”

“自從仙君離山後,主母擔心您背棄仙門,一直在派人前往浮靈教,尋找您的蹤跡。我等也希望少主能離開仙府,早日歸來,一直在尋找你。沒想到……您會和聖女一道兒。”

林翎心驚膽顫地說完,終於能合上嘴。他等待許久,沒聽到蘇長柒繼續問,擡頭時,男子已踏上臺階,借力進入馬車,步伐不曾停頓片刻。

林翎看著蘇長柒的背影,面露思索。

車內布置宜人,廂體寬廣,坐墊柔軟。簾籠垂下,安靜落在四方小窗前。

葉沁竹坐在位子上,正焦急地等候蘇長柒。

“林翎把你攔住了嗎?”她心驚肉跳。

蘇長柒搖頭。

葉沁竹又問:“那為何耽擱那麽久?”

“飛蟲惱人,驅走他耽誤些時間,僅此而已。”男子答道,拉開和葉沁竹的距離,安靜坐下。

“真聖女的待遇真不錯。”她由衷地說,“這段時間,你應該不會受累。”

等候片刻,不見回應,葉沁竹好奇扭頭,發現蘇長柒正在脫衣服。

鬥篷下那件雲山色長衣,赫然多出片汗漬。認真去看,明顯是一個手印。不偏不倚按在背後腰帶上方,半天沒有幹褪。

她幹的。

始作俑者立刻變了臉,幹巴巴地解釋:“我太緊張了,生怕被拆穿。但你看,效果確實很出彩,等我多練幾遍,一定會習慣。”

葉沁竹把手藏到背後,撐起笑臉嘿嘿幾聲,拉開窗格簾繼續假扮囂張聖女:“傷藥呢?還要我等多久?”

馬車顛簸,簾子晃晃悠悠,搭在葉沁竹梳好的發髻上,小姑娘紅著臉,半晌不敢把頭轉回來。

蘇長柒看向手中的鬥篷,修長手指伸向衣領雪白的絨毛,並指撥動。

細心尋找後,蘇長柒看到毛領上已然幹涸的血點。

像一朵寒冬的臘梅花,深紮在積雪中。葉沁竹昏迷期間抱著他,手指攥著鬥篷,無意間把自己的血留在上面。

吸入魔息後,沒有立刻發作到無法自控的地步,氣息甚至短暫平覆,想來也是因為如此。他手裏拿著衣服,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把臉埋進去,貪婪吸取血腥的沖動。

他先前檢驗過,之所以初見破了他的障術,是因為少女食指的傷口還未愈合,血漬蹭在衣角。

她的鮮血能破幻術,能以未修煉的靈體成功畫符,還能夠遏制魔息蔓延。如果是有人特地把她送到他面前,想獲得什麽好處,為了探聽他的動向和身體情況,必然耗費了一番心血。

她是魔族中人?還是仙門弟子?

蘇長柒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猜想,尚未對有可能的勢力進行排除,手背被戳了一下。

葉沁竹手裏端著托盤,取過盤上的膏藥遞過去:“給。”

“林翎說此乃教內秘藥,無論被何物所傷,塗抹後都能愈合迅速,連疤痕都不會留,大概率是沒毒的。我記得你手上有傷,如果還有別的傷口,趁機一並用了。”

蘇長柒沒接她遞出的膏藥,葉沁竹不敢看他的臉色,直到手臂發酸,手上才倏然一空。

包裝精致的外用藥落到蘇長柒手指,男子目光落於其上,五指托著它,仿佛在把玩,指尖輕撥。

“你的目的是什麽?”他忽然問。

在葉沁竹不註意的地方,蘇長柒描畫出一個符陣,靈力將車內包裹。

葉沁竹看不到符陣,陣法運作卻能影響少女的思緒。靈陣運作時,會讓葉沁竹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,把真相老老實實交代。

蘇長柒懶得在這些瑣事上耗費時間。她的背後是誰,到底要做什麽,直接問明白就行。

蘇長柒操縱指上靈符,等待葉沁竹的答覆,似乎心情頗佳,嘴角甚至微微上揚。姿容優雅,眼底卻是一片寒冰。

眼前少女聽到問題,不禁楞住。

而後陰影灑落,蘇長柒擡眼時,葉沁竹欺身上前,沒說話,杏眼先彎了起來:“還能有什麽目的,我在討好你。”

蘇長柒心頭微怔,擡眼和葉沁竹對視。

“我們實力相差巨大,你有幫我的可能,我阿諛奉承不是應該的嗎?”葉沁竹昂起腦袋,露出坦然的神色,“是我有求於你,哪怕卑躬屈膝,也不覺丟人。”

蘇長柒目光下撇,看向手中靈陣,陣法運轉如常,並無故障的跡象。

葉沁竹還在說話:“所以……能不能先教我最易學的,比如,你在鸞車上補全的那個符文?我已經把大半部分的符文背下,再多學一個能錦上添花。”

蘇長柒沒理會她:“除去被獻祭,你在害怕什麽?”

小姑娘聽到問題,露出奇怪的神情。她當著他的面,開始掰手指頭:“怕死、怕程越、怕肅璽仙尊。”

蘇長柒:“?”

“肅璽,仙尊?”他懷疑自己聽錯了。

“為何?”

葉沁竹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:“我覺得他很可怕,特別可怕。”

她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過分,試圖補救:“其實在遇到你之前,我覺得修士都很可怕。對普通人態度也很差,但自從見到你以後,我覺得修真界也是有好人的。”

等了許久,沒聽到接下去的話,她安靜地守在一邊,時不時擠出提醒:“阿七、阿七……符文、符文的事……”

蘇長柒沒有回應,頭略低著,散開的烏發順著耳畔垂落。

她說的都是真話。宛如一張鋪開來的白紙,坦誠得不可思議,把所有的細節展現給他看。反倒顯得他小人之心。

其餘的話,他皆不在意,除去最後一點。

若是她沖他而來,怎麽會隨便說出他的名號。倘若她當真什麽也不懂,光聽個名字便能心生恐懼。蘇長柒隱約能想見,若是在仙門,又該是何等鋪天蓋地的荒唐言論。

罷了,將死之人,隨他們口舌。

收手,將靈陣泯去。

視線落在葉沁竹指尖傷口,蘇長柒擡手,把鬥篷遞給葉沁竹。

葉沁竹接過鬥篷,一眼看見其上的血跡,頓時緊張起來:“你身上有傷?還是咳血了?”

蘇長柒:“是你的血。”

“啊?哦……”葉沁竹不好意思,把鬥篷團了幾下,塞到身後。

車內溫度尚可,她不必擔心兩人受凍,放心大膽地把鬥篷藏起來。

待葉沁竹又一次傾身向他,蘇長柒忍不住提醒:

“你的手指也有傷。”

“我不要緊。再說,以後還要聯系畫符,留著傷口,下次撕起來更省事。”葉沁竹驕傲。

意圖活下去的迫切,讓她早就做好受苦受累的準備。

“以符入道者,不應當直接用血。”蘇長柒思索片刻,糾正她的觀念。

“修行之人畫符,以心中之念成筆下之文,靠的是外祭真氣。修為微薄之人,大多依靠符紙原有的靈力。以血畫符,符修尋常時期極少使用,大多為魚死網破時的孤註一擲,能提高威力,可稍不留神便會反噬己身。”

葉沁竹心說,我的符只有放血時才靈驗:“但……”

“符修的入門並不難,人間界術士也能提筆成字。你所言的符法,可學,其餘諸符,需要備足知識後,改掉用血的習慣,再習。”

葉沁竹接住藥盒,聽聞言語,楞怔片刻。把蘇長柒話裏的意思盡數消化,她猛地轉頭:“您的意思是,會教我那些基礎知識?”

“嗯。”蘇長柒答。

擡頭,見葉沁竹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。她沒法大聲慶祝,只能緊緊拽住袖子,咬著嘴唇忍笑。

“先處理手上的傷口。”蘇長柒說。

“好咧。”她興奮的時候,連帶尾音都是發顫高揚。

她把手探到蘇長柒眼底,哄孩子似的:“來,伸手。”

迎上那雙寒涼的眸子,葉沁竹:“此前不是說了嗎,我會盡可能對你好,傷藥也是如此。你先用,我次之。”

神情堅定而真摯,一副沒有回旋餘地的模樣。

和先前恐懼地嘟噥名號的模樣,截然相反。

蘇長柒被她不知看了許久,低頭避開葉沁竹的目光,放在身側的手動了動,無聲擡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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